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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开端

第一章 开端

高大爷的肉店在我们监堂街十分显眼,因为一个大大的“肉”字贴在店门口,方圆几里的人都能认得很清楚。

这个肉字是当朝第一书法大家颜謇颜先生为高大爷无偿题写的,当然现在应该管他叫颜制台,因为他是现任的直隶总督,已经是封疆大吏了。

我深吸一口气,轻轻推开那扇木门。

“大用啊!来了?”

推开店门,我看见高大爷手里拿着杀猪尖刀,肥壮的身体围上一层围裙,看上去相当豪爽。

“来嘞!今天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?”

我挥舞着粗壮的手臂。当屠夫就得需要这对强健有力的手臂,不然大块骨头砍不下来。

“今天有个大活儿,”高大爷指着一匹全身上下被麻绳绑得严严实实的的小飞龙道,“赶紧帮我把这匹龙给宰了!”

飞龙?一匹可要一百两银子呢,合二百块大银元!

“高大爷,您是在哪里发来的横财?飞龙你都收得起!”我盯着飞龙壮硕的身躯,不禁惊呼道。

“不是我收的啊,”高大爷一边磨刀一边说,“这龙是洛制台送的,刚才来了个人传他的话,说拜托咱替他给宰了。”

“洛制台?”

洛制台?

我惊讶的合不拢嘴。

我没听错吧?

这么名贵的山货是洛制台收的?

高大爷不会是发烧说胡话吧?今天我看他走道有点儿离拉歪斜的。

我这么想着,就摸了摸高大爷渗满汗珠的额头,发现除了感觉很湿以外并没感到发烫。

“大用!”高大爷一把将我手打开,“小子干嘛呢?上来就摸我脑门子?”

“没发烧啊?”我自言自语道。

“没发烧?”高大爷的双眼射出寒光,“你小子耍我吗?”

“不敢不敢不敢不敢。”

我赶紧摆手,同时伸出两根手指。

“这是几?”

“这不二吗!”

我又伸出一根手指。

“这又是几?”

“三。等等你为什么要……!”

“听我问你几句啊。”

不等高大爷回话,我又再一次打断了他。虽然这是不礼貌的行为。

“今天是几号?”

“嘉庆十年七月初三。”

“神纪呢?”

“神纪四千五百零四年。”

“东历呢?”

“东……你小子又耍我!”

高大爷气得脸冒青筋。

“你可是给洋人杀猪的,连这个都不知道?”

纱悠府是朝廷指定的对外通商口岸,也是我们弘德县的府治兼江东省的省城,两江总督和江东巡抚都驻纱悠府,所以那儿的洋人很多。而我们弘德县离纱悠府只有二十里,加之“高一刀”之威名远扬两江,有很多洋人都来慕名品尝“高氏猪”,所以我跟高大爷就认识了不少洋人,还得到了不少洋货,比如说小手枪、小魔石什么的。我那块小魔石还跟我发生了共鸣,有一个洋人就硬说我有什么修真潜质。

等我以后去兵部那个什么守功清吏司测一测,看自己能不能当个魔法少女。毕竟我一身力气,魔法力怎么的也得混上个丁吧,这要当上魔法少女的话就能跟我爹一块儿吃双份皇粮了。

“行行行,东历一千五百零四年,可以了吧?”

“不可以!”

我眨着两只狡黠的小眼睛,指着窗外道:

“今天太阳从哪个方向升起?”

“东方呗!”

“我是男是女?”

“一看你就是个小胖墩儿,还用说,小小子呗。”

“咱们的国家叫什么?”

“大清国呗。”

“当朝天子是谁?”

“嘉庆爷呗。”

“可以了。”

我迈着方步走到小飞龙跟前,对着龙感慨道:“你还真是洛制台送的啊。”

“难不成你问我一堆小儿科问题就是为了确认这龙是不是洛总督送的?”高大爷道。

“对啊。不是我说高大爷,身为光荣的两江人,居然连洛没毛是何尿性都不清楚?”

那洛没毛——也就是洛制台,是个什么尿性呢?听我细细道来。

那洛没毛,全名碧翠丝·洛璃舞,碧翠丝氏,肃镇中央镇人,现任两江总督,是大清开国七元老之首、神姬大人碧翠丝·额都伦、也就是说书先生常讲的那位神姬碧翠丝公的后代,世袭一等公。

别看他名字起得很诗意,听上去像是个美少女,实际上此人不但是个光头而且膀大腰圆,与大多数肃人娇小可爱的形象大相径庭,所以我们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叫“洛没毛”,一是指他秃头,二是指他一毛不拔。

秃头就不必说了,那么他一毛不拔到什么程度呢?

要说洛璃舞的一毛不拔,需要从下面这句话说起。

在省城纱悠府,有这么一句顺口溜:

璃舞口袋抖一抖,里面一毛也没有。

什么意思呢?

表面意思是说这位洛制台身上什么钱都没有,实际上是讽刺他一毛不拔。因为从一品官服是没有口袋的,洛制台抖口袋肯定啥也抖不出来。这句话也是经典的嘲讽铁公鸡段子。

如果他要是真的廉洁爱民——就像前明的女武神立花定立青天那样倒也罢了,可关键他是个拼命敛财还死不出血的守财奴。

这个顺口溜是怎么来的呢?话说有一次这个洛制台在纱悠府巡视,路遇一老翁拦住他的马车乞讨。按理说为表现勤政爱民,可以派随从扔个几十两银子或者是一包银元,如果不想给也可以无视直接走过去,可这位洛制台偏不。

他亲自下了马车,对着跪在地上的老翁把自己官服的衬里给翻过来了,就像是翻口袋一样。我们这规矩,借(还)钱时如果掏出身上一个空口袋,不是哭穷,是代表不借(不还)。所以洛制台这个举动代表他一分钱都不会给,你说老翁的心得多凉。

不仅如此,他还一边翻口袋一边说“本督今天实在是没带钱,你看本督的口袋都是空的,真对不住您老人家”,还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,弄得老人家哭笑不得。

看看,特地下车耍人,这洛制台也是大清国开国头一遭。

于是这个顺口溜就成了,虽然洛制台三令五申不许传唱,可是老百姓不听,现在这个顺口溜基本上南方人都知道,还包括一些做买卖的洋人,据说他们会的第一句上国语就是“洛璃舞总督一毛也没有”。

没错,洛璃舞总督身上一毛也没有,真的是一毛也没有。因为他不但对别人抠,对自己也抠。

据我爹说,他的总督署现在基本就是茅房,因为实在是太破了。按理他可以支用朝廷拨款来维修,自己掏钱也花不了太多银子,可他偏不,就这么挺着,闹得抚台大人他们述职的时候都不敢进屋,生怕房子垮了。

那么洛璃舞是挣钱难担心钱花的太快吗?

恰恰相反,除去丰厚的养廉银和爵位俸禄,洛璃舞的身家何止千万!

洛璃舞是一位商界天才,听说他凭积攒的公爵俸禄白手起家,几年时间就成为全国最大的作坊主之一,在全国各地都有大量作坊,总价值可能超过千万两白银。

而他的作坊,则是名副其实的“血汗工厂”。给他打工的工人,不但生活条件差,而且工资超低,还不如我爹这个吃皇粮的长工挣的多。成本降到这么低,利润之丰厚也就不难想象了。

而且他为了发展他的羊毛衫作坊,还经常默许他的手下强买强卖,强行兼并贫农的土地,改耕地为牧场好制羊毛衫,把大批农民搞得流离失所,然后又以极低的薪金将这些农民雇为工人。他真是长了一颗商人的黑心。

也就是说,他根本不怕钱财被挥霍。

那么洛璃舞之一毛不拔只能有一种解释——他真是抠到病态了,就像说书里面的严监生一般。这个严监生死前也不忘抠门儿,硬是看着妻子将灯芯的稻草挑出一根来才咽了气。

但是,我们充其量只有讲他段子的资格,嘲笑是万万不敢的。

因为他太有才了。

别看他这么个抠样,他可是正和十九年(1476年)由怀民怀中堂钦点的殿试一甲第一名状元!大清因为有殿试一甲只录取圣裔的规定,所以非圣裔是不能考到状元的,就连几十年前的怀老相爷也不能例外(他是尕尔晓魔族),但洛璃舞就能破了这个例,因此他肚子里有多少学问大家自己想象。

所以,这位洛璃舞洛老爷怎么说呢,叫人又敬畏又瞧不起。敬畏的是他的学问和杰出的经商能力,瞧不起的是他那抠劲儿。

“不是我说你小子,不许随便叫人家外号,”高大爷给了我一个脑瓜崩儿,“让人家听见了告诉洛制台咱们就遭殃了。”

“切,我才十五岁,最多判我个充军泪之关,我还乐不得呢!听说宁越那片的尕姑娘一个个长得溜光水滑……”

我嘴上这么说着,脑袋里已经构建起被充军泪之关的我与前凸后翘、温婉可人的魔族娇妻的床上日常……

“哎哎哎,给我打住!”高大爷用刀柄敲了我一下,“明年你才到婚龄,这时候犯什么痴。”

大清律,男子法定结婚年龄下限为十六岁。

“知道了知道了,”我揉揉脑袋,“回到正题上来,洛没毛的尿性你应该很清楚吧?”

“不就是抠吗?”高大爷不以为然道。

“回答非常正确!”我摇了摇手指,“那您有没有想过,为啥一向抠到家的洛没毛突然慷慨起来了?”

“我哪知道,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,”高大爷一边说一边拿刀在我眼前晃,“咱啊,只需要好好办好这个差就可以了,搞好了,可能还有几个赏钱,搞砸了,咱可吃不了兜着走呢!”

“您这么想可就不对了啊,”我说着抄起我的“大将军”——这刀我用了三年,是我的爱刀,“您知道吗?这越抠的人啊,一旦不抠了,那就会越慷慨。打个比方啊,就像一个本来**很小的男人,当对准一位能激发**的绝美少女的穴位时,他的下体就会膨胀到史无前例的程度,就会射得比常人多很多。所以咱这次不是可能有几个赏钱,而是一定能赚上一大笔赏钱!”

高大爷闻言登时大怒:“你在哪学来这些的!是不是跟你大哥学的?那小子长得跟女孩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之辈。”

“这您可就说错啦!”

“嗯?”

我凑到高大爷耳边,神秘兮兮地轻声说道:“是我自己总结的。”

“小子找打!满口污言秽语!”

“哎呦!”

趁我揉被高大爷用刀背打疼的脑袋之际,我再来介绍介绍我这个大哥。

我大哥名卢国柱,姓拉里氏,今年十六岁——因为他正好跟我一个时辰出生,所以正好比我大一整岁,祖籍河南省圣莉莉安娜府河间县。他们家在河间有五十亩地,因为那次大饥荒所以跟我娘一样是逃荒逃到我们弘德县的。

他十分讲义气,也是本店的常客,喜欢吃肠子肚子一类的下水,所以每周都会花上几十文来买牛羊的下水。他爹叫卢辉,我小时候管他叫辉叔,去年在洛璃舞总督手下找了份工作,当了个小听差,所以他们家现在搬到省城纱悠府去了。他们家家境比较殷实——至少比我们家打三份工还勉强糊口的日子强。

我这个大哥正如高大爷所言,长得溜光水滑,面容清秀,皮肤白皙水嫩,身材也很娇小可爱,还留着齐肩的金发,乍一看就是一个短发的美少女,但其实还真是个男的。小的时候有一次我和他比撒尿,那小国柱比自恃“弘德童子吊王”的我还大。没骗人,真的。

也就是那一次,我一个阳刚之气十足的短粗胖居然在这种事情上败给了一个小白脸,这口气我岂能咽得下去,因此为了雪耻我就拜了他当我大哥,到今天也得有十年了。

这哥们儿肚子里除了巨大的小国柱外,剩下的基本就是黄腔和荤段子,特长是扯淡、鬼混和赌博,简直就是个小混混。白长这么好看了。

“大爷,我错了、我错了!”我哭丧着脸道,“我不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嘛!您是知道的,我根本不是那种人!”

“我当然知道,但不是大爷我死板,实在是我担心你啊。”

高大爷语重心长地说道:“你来我这当学徒也有三年了,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?你呀,天生憨厚老实,这固然好,但很容易就会被人左右,什么腌臜玩意儿都往心里去,我可不希望这么好的一个大胖小子长大了跟那娘娘腔一样满口脏话。”

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。老实说还真是这样,在我认他当大哥的这几年里,我的说话方式也逐渐变得像他一样口出秽言了。

“好了,咱得赶紧干活,这龙一会儿就得送到安杰拉酒楼,洛制台的人很快就会来取肉。”高大爷看了看墙上的大钟。

“等等,您说安杰拉酒楼?!”我惊讶道,“今个儿那儿不是有个婚礼吗?我爹还打算带我们全家去那儿蹭席呢。”

“对,那就是洛制台给他师爷儿子结婚办的酒席,刚才话没说明白。”

“什么,你说师爷的儿子?!”我惊呼道。

师爷的儿子?!奶奶个熊的,洛没毛啥时候这么大方了?

另外,咱们弘德啥时候出了个师爷了?

“对,就是师爷的儿子,具体叫啥我就不清楚了。”

“还真是啊……”我感慨道,“那我真得亲眼看看,今天太阳是不是从南边升起的。”

说着我就要往门外走,被高大爷一把拦住了:

“刚才你就乱说话,这会儿又发什么羊角风!”

“不是我发羊角风,还是那句话,作为光荣的两江人,您听说过洛没毛给自己雇的一个师爷办席吗?”

“……没有。”

高大爷摇摇头。对于这方面的事情他压根儿不想嚼舌头,毕竟他太爷爷一个一品魔法少女大员就因为一个不明不白的“军机失宜”而被贬到这个鬼地方。

“没有就对了!”我激动地说道,“我刚才就说咱能大捞一笔,这回板上钉钉了!”

“板上钉什么?你小子别异想天开!给不给咱都得保质保量,人家给赏钱是恩赐,不给是本分,干不好啊,哼,咱爷俩都没好下场。”

唔……我的情绪顿时低落下去。高大爷说的这是大实话。

因为我们的洛没毛不仅抠,哪怕是神姬大人的后裔还好说,关键人家是两江总督,是大清国现在仅有的两个精灵、我呸呸呸、肃人总督之一——本朝“首崇肃镇”嘛,这要是犯了这位肃镇从一品大员、不对、巨员的逆鳞,不被收拾死不算完。

以前就有这样的事,直隶总督曾经宰了一个划破他脸皮的奴才,朝廷却丝毫没有反应。那个直隶总督权势很大,后来被革职查办,但治他罪的罪名没有草管人命这一条。也就是说,那个奴才白死。

白死,这就是大清国。

今个儿我要是没宰好这龙,我也得被这洛没毛给收拾了,到时候也是“白死”。

“好了,赶紧干活,一会儿人家就来取货。”

我含糊地答应了一声,啐了一口唾沫,握紧自己的“大将军”,走到磨刀石前和高大爷一起磨起来。

我爹要给人打短工,我娘要给人当女仆,我这个十五岁小子呢,要干屠宰这一行。

总之,咱家跟洛制台家比不起。洛制台成天锦衣玉食,咱只能粗茶淡饭。洛制台出门前呼后拥,咱家见到洛制台得跪下磕头。洛制台穿貂皮大氅,咱能披一件棉袄就很不错了。

这些都是次要的,现在考验我的是——

如何宰了这匹小飞龙。

把这畜生宰了然后就跟爹吃席去,今天衙门口的安杰拉酒楼有婚宴。

没错,安杰拉酒楼的婚宴就是洛制台给他手下那个师爷之子办的婚宴,到时候我还可能吃上我亲手宰的龙肉呢。

于是我提起我的大刀,来到这匹龙旁边。

龙,既可以指大清国的一个少数民族祜贾斯人,也可以指我面前这匹待宰的小飞龙。

就跟魔族尕尔晓的祖先是古吸血兽、人类的祖先是猿猴这种道理一样。

可是面对这匹龙,我却犯了难。

毕竟我只宰过牛马猪羊之类的家畜,飞龙这种稀兽我从出生到现在才见过两次。

我第一次见龙好像是在我七岁的时候,也就是嘉庆二年。那一次我们街新搬来一家祜人,自称是从五河那边逃荒来的。

那一家三口头顶都长着角,就像肃人长着长耳朵一样,身高也比一般人稍高,后面还拖着一条尾巴。

有一次他们的小女儿得了重病需要到省城急诊,我爹作为魔法少女标统理应施魔法送他们去,没想到他们竟然拒绝了我爹的帮助。

于是我和我爹就看到一对夫妻当场变成两头巨龙、驮着他们的女儿呼啸着向南飞去了。那就是我第一次看见龙的经历。

我把磨好的刀子清洗干净,然后左手握刀,右手则按照高大爷教我的那样,在龙脖子上摸索血管。

这匹龙看上去是一匹幼龙,因为它还没长出崎岖的鳞片,脖子摸上去滑滑的。

不过即使是幼龙,这也够大的了。它的身长大概有一丈(约合2米),而被捆绑着的翅膀如果展开了估计得达到一丈二尺。

幼龙巨大的嘴巴还淌着涎水,一双巨大的蓝眼睛一眨一眨的,像是个小女孩。这么看上去这龙还挺可爱。

如果这龙真能变成小女孩就好咯……当年那家祜人——现在搬到直隶省了——的龙女儿就长得奇俊,也是拥有同样的蓝眼睛。

但很显然这匹龙不能,因为它没有角,而没有角的龙则是祜人的远古种,是地地道道的畜生。

我继续用大手摸龙的血管,终于摸到了准确部位。

在这里下刀,可以直接放血致死。

我长出了一口气,看来没想象中那么难。只要刀子够快,一下即可解决。

得找个桶接血,龙的血液可是很丰富的,而且龙血还可以凝结成血块做成药材,是治痨病的神药。

我找来高大爷平常杀猪用的放血桶,将桶摆在龙脖子下面。

这龙还挺乖,自始至终没怎么动弹过,也没怎么嚎。

这要是搁猪就不行,一刀下去那嚎嚎的啊,刺耳难听。所以屠宰这活儿心理承受能力不强的人干不了。

好了,老子一刀下去,送你见女神!

我瞅准刚才摸到的血管,“唰”就是一刀,与此同时龙也第一次发出了凄厉的惨叫:

“嘶————”

我剥下龙皮——龙皮可以制革,将剩下的龙肉斩成好几部分,肥肉一大堆、瘦肉一大堆、下水又一大堆,然后将接得的龙血——有满满一桶——倒进专门发酵龙血的大缸里——发酵过后剩下的血块可以治疗痨病,最后将这几大桶龙肉交给高大爷交差。

“大爷,这是一百两。”我打趣地说道。

高大爷接过肉,按例从龙肉中挑出一块作为给女神的祭品,然后仔细检查起我切下的肉。

高大爷告诉我,完美的屠宰也是肉好吃的重要原因。做好菜除了大厨的精湛手艺外,同样离不开优秀的原材料,而屠宰正是制造这一原材料的过程。

“很好,很好,切得好,没伤着好肉,不愧是我高一刀的亲传弟子!”

高大爷对我屠宰的手艺啧啧称赞,还不忘从中挑出一小块肉生吃下去——这是他在检验肉的品质,然后竖起大拇指:

“完美!这回洛制台再抠也得给咱点赏钱!”

“嗯!咱怎么的也得捞两块银元!”

连本县公认手艺第一的高大爷都竖大拇指了,这回我看他姓洛的掏不掏腰包!

高大爷把龙肉放在一边,然后走到案板边割了二斤牛肉,并用油纸包好。

“这就是你今天的工钱了,拿回去开开荤。”

“谢谢师傅,谢谢师傅!”

我心里可是乐开了花。最近家里财政紧张,好几天没见荤腥了,而我们全家都是做大体力工作,不多吃肉怎么行。

我将牛肉捧在胸口,突然想起洛制台,于是问道:

“对了,洛制台那个师爷儿子到底是谁啊?竟然舍得做龙菜?”

“哎呀,让我想想。是那个谁……那个谁谁谁……”高大爷一拍脑门,“忘了。我管他谁呢!我去收拾收拾东西。”

“……”

算了,高大爷是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,我还是接着干活吧。把砧板这好好收拾收拾,一会儿去跟爹娘吃席。

我将牛肉放在一边,正要磨磨“大将军”,街上突然传来一把软糯的女声:

“一刀!一刀!我那肉好了没?”

谁呀?这么没礼数,叫我师傅外号!

我不满的向窗外望去,正要回嘴,只见……

美少女?

长长的金色卷发,红色马褂下衬托出纤细瘦弱的身材,高耸挺拔、恰到好处的挺拔酥胸,碧蓝色的双瞳外加长长的睫毛,淡粉色、还带着些水汽的薄唇,还有如御窑白瓷般洁白的肌肤,加上这女神般精致的面容……

停!

停停停停停!

这猥琐的笑容怎么这么熟悉呢?

越看越像那个谁……可我也不认识哪个女孩笑得这么猥琐的啊?

对了!

我拎起“大将军”,狠狠往砧板上敲了一下刀背。我怎么把那货给忘了?

万万没想到。

“大、大哥?!你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?”

我惊讶地合不拢嘴,同时不忘看了看外面的太阳。

很好、很好,上午的太阳挂在东边,不是南边。他要是主动穿女装还变身成女孩那才真是太阳从南边出来了。

大哥这个人虽说行事滑稽、一身邪气,也不在乎什么礼教礼法,随性而为,但在女装这件事上却意外的固执。要不是任务需要(比如骗钱、侦查翠红院敌情什么的),他是说什么也不会穿女装的。无缘无故让他穿女装就等于拉他上刑场陪绑一样,泼皮无赖那一套不耍个仨时辰不算完。

“小孔啊,话说你还在这帮佣啊。”

大哥的声音也变得像少女一样甜美了!

“你……回答我的问题!不要随便到处看然后扯别的!”

“那叫顾左右而言他,”大哥扶额叹息,“你今天是怎么了?见我突然这么激动?”

“不是我问你啊,”我放下“大将军”,伸出咸猪手就往她胸部的位置用力一抓——软的,是真货,“这是几个意思?”

啪!

“你智商欠费!”

我手结结实实挨了一下,立刻大怒:“我智商哪里欠费了?”

所谓智商欠费,说白了就是傻、二百五,最早由洛没毛发明,大哥学来这词后又教给了我。

洛没毛发明的新词还有很多,因为他一肚子都是知识,这也使得我们对他更加敬畏。

“这叫变身,你连这都不知道?”

“变身?”

“想想你爹!”

“我爹?我爹怎么了?”

“丫丫个呸的!说你智商欠费你还不信。”

哎呦!

干嘛啊?怎么一个个的都喜欢用刀背敲我的头?我练过铁头功啊?

“你爹是魔法少女,难道不会变身吗?”

魔法少女?

哎呦,小孩没娘,说来话长,这事儿还真得说说。

一直以来,我都以跟两位魔法少女混的很熟而自豪。

哪两个呢?我爹一个,还有管我爹的老昌一个。我爹就不必说了,先说说这个老昌。

老昌全名上官昌,罗英格林氏,字初雪,一大把年纪了,但他本人硬说自己只有四十多岁。他没变身时长得很老、很丑、很凶,但变身后就很可爱,活像雪之海那个海底王国的人鱼公主,顶着一头明亮的长银发,变身后的名字——正式名称叫守字——叫什么白雪姬。

上官昌不像我爹是个最低级的标统,他可是货真价实的正二品大员——副都统。

纱悠副都统,与江东巡抚平级,受两江总督节制,二品顶戴,戴单眼花翎,牛不?

在大清国,你要是认识一个魔法少女,那叫祖上积德;你要是认识一个四品以上(这是可以进京觐见的最低品级)的魔法少女,那叫立青天转世;你要是自己就是个魔法少女——赶紧回祖坟看看那儿有没有冒青烟吧。

所以说,我爹是魔法少女,我还认识一个二品大员的副都统魔法少女,那么我的祖坟有没有冒青烟呢?

我不知道我家祖坟在哪儿,但我知道爹在兵部的评级是丙三,在魔法少女中位于鄙视链的底层,充其量也就是瞬移去一趟北直隶打小烧的程度。

但老昌可就大不一样了,人家是甲一,是目前全国最强的魔法少女之一,当朝监堂大人——就是掌管全国魔法少女的高级官员,兵部尚书兼任——也得敬他三分呢。

与前朝不同,本朝将魔法能力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级,其中丁级以上并在兵部登记、领取镶嵌有九水铜的魔具的人士称作魔法少女,也就是“守兵”,这些人可以变身成美少女,我爹当然包括在内。

魔法少女的美貌一般远超普通女孩,但并无一般规律可言——因为普通女孩长得好看的也很多。而且由于各级魔法代沟十分森严——基本就是丙级的管不了乙级的、乙级的管不了甲级的,所以需要仔细辨别。在大清国,把普通女孩和魔法少女认错是要闹大笑话的。

如果像我爹一样达到丙级就可以识别谁变身,但我不行,因为我没有九水铜。

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各族人民都或多或少有一些魔法力,但必须通过九水铜放大这个力,不然跟普通人没两样,除非是魔法天才,就像我爹一样天生丙级。而我也没去兵部测定,所以当然领不到九水铜了。

那么问题来了,大哥你怎么变的身?

“啊……懂了懂了,”我敲着脑袋,“怎么,你当上魔法少女了?几品啊?领多少俸禄啊?你吃肉给我喝点汤啊。”

“不不不不不,我哪有那本事,”金发的少女摇摇头,“这是制台大人给我变的。”

洛没毛给变的啊……我听爹说过,洛没毛虽然魔法力比较差,但可以给别人变身,这在大清国很少见。因为只有魔法少女才能给自己变身,但洛没毛不是魔法少女,他的魔法力只有戊,却能给别人变身。

这也是我们不敢随便调侃他的一个重要原因,听在他手下当过差的人讲,洛没毛他惩罚人不打板子,而是施个魔法把受罚者给变成女孩,而且至少要变上个一个月。

别以为这是好事,这一个月对于那个人来说那就是噩梦。

具体怎么噩梦呢?

我怎么知道,我又不给他当差。总之不是那么好受就是了。

这时高大爷过来了,看到金发的美少女道:“大用,她是谁啊?我没见过你有这么可爱的一个女朋友啊。”

“她是我大哥卢国柱!别看她现在变成女的了,那猥琐的笑容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。”

“卢国柱啊,”高大爷若有所思,“怎么,上周你去兵部了?”

“没去啊一刀,我这是制台大人变的。”卢国柱再次解释道。

“洛制台变的?怎么回事?”

“先别管怎么回事,我问你,我那肉呢?”

“什么肉?你不是一直都买下水吗?”

我们感到大惑不解,平常这货总是雷打不动地一周买一次下水,这次换口味了?

“不是下水,是龙肉!”卢国柱想了想又补充一句,“制台大人的、五河千川龙肉!”

“啊、啊、啊,”我反应很快,立刻端来一个装龙肉的大盆,“是这个吗?”

“对!就是这个!”

高大爷将最好的瘦肉挑出一盆端到卢国柱面前,后者也跟高大爷一样吔了一块进去。

“不错,十分的不错!”

卢国柱猥琐地笑着,说道:

“你们两个,有功了,送到安杰拉酒楼,赏钱大大的有,啊。”

“等等,”我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,“大哥,你的口气啥时候这么大了?是不是你爹升官发财了?”

“猜——对——了!”金发少女打了个响指,同时拍了下自己小小的胸部,“俺爹现在正式当上总督署的主簿了!”

“总督署主簿?”

总督署的主簿就是师爷。辉叔不就是个落第秀才吗?怎么当上洛没毛这个学问人的师爷了?

不要小瞧大清国的师爷,他们虽然无品无秩,但却是封疆大吏的心腹手下,所以要想跟督抚搞好关系,首先应该跟他们的师爷搞好关系。

“这你不用管这么多,总之一句话,以后大哥罩你们全家,”卢国柱豪爽地说道,同时用手打了个数银票的手势,“当然咯,这个小钱钱嘛~~”

哦,我懂,我懂!我们都懂。

我和高大爷相视一笑,然后齐声作揖道:“那就有劳少爷了!”

“有劳、有劳,一定有劳!”少女说着又吔了一块瘦肉,“咕……农夫的血——有点甜,好吃。”

“农夫的血?”

“啊、没什么没什么,跟我爹学的,我爹跟制台大人学的。”

洛没毛果然是一肚子学问,都能装好几车了,形容词都用得这么有文采。

“对了,你为啥要变成这样?还有你今天穿什么红衣服?”

我指着大哥看上去毫无违和感——这是一个志语词,意思是不感到突兀——的胸部,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。

“丫丫个呸的!”

少女随口骂道——她的口头禅跟我爹一样,都是“丫丫个呸的”,然后用袖子抹了把嘴,拄着窗台道:

“别提了,老子今天要跟一个百合女成亲!”

“百合女?”

我和高大爷同时发问。白百合不是咱大清国的皇家徽记吗?前朝的徽记是红百合,白百合同时也是中央镇的镇旗。

“什么叫……百合女?”高大爷首先发问。

“就是女生喜欢女生的意思,这世道反了,”可能是考虑到我们不知道词根,于是少女紧接着补充道,“这词儿跟我爹学的,我爹又跟制台大人学的。”

又是洛没毛。他总是发明一些奇怪的词组,比如说“城管”。

“城管”全称“城镇管理巡察使”,正六品衔,比县太爷高、比府台低,隶属于城管道,是洛没毛在两江二省发明的新职位,只有我们两江有。

“对了,那个‘百合女’是谁啊?是谁家女儿?长得如何?”

作为即将成年的青少年,这些问题才是我应该关心的。

“说出来怕吓死你!”大哥大声唬道,“江西巡抚金境泽金抚台的千金——夜莺·贺蒂娜·尤希娜!”

“卧槽!”

“卧槽!”

我和大爷同时惊呼。

“别忙着卧槽,看这个!”

大哥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卷卷轴,我和高大爷将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,然后我们俩、不、我们仨的眼珠子就再也离不开这张纸了。

纸上画着一位绝美的少女。

纸上画着的少女留有富有光泽、长度一直到膝盖的亮银发,白净又带点红晕的小脸就像志人画的连环画里的美少女一样可爱,而且瞳孔竟然是多重闪光的紫色!

噫,这简直就是洋人进贡给皇上的人偶!

少女穿着华丽的、缀有许多丝带的银色连衣裙,露出的脖颈、手和小腿的肌肤都是像御窑白瓷一样的白色。

“这不是挺可爱的吗?那你怎么说她什么百合啊?”高大爷指着图说道。

“就是就是,你这明明是赚了!”我随着高大爷附和道。是男人就给我上啊!

“赚了?哼,我看是赔了!”大哥没好气道。

“赔了?(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?)”

“你们还不信是吧?”看我们满腹狐疑的样子,大哥一气之下将卷轴收了回去,“那就听我从头讲!”

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~~~~~~?!!!!

这都是什么狗血剧情啊?

因为女方是“百合”所以就把少年变成少女,然后让她们“百合”,有比这还扯的吗?

别说,真有比这还扯的。说书先生讲过神纪时代的萨伍德王朝有个叫伊莉奈的公主,为了保卫国家毅然女扮男装参军,后来依靠战功年仅二十三岁就当上了太尉,成为了让无数贵族少女憧憬并为之倾倒的男装丽人“伊广汉”。

然后她嫁给了宫相的儿子,生下来的儿子希达·薇诺娜篡了她萨伍德朝的王位,成为薇诺娜姓秦朝的开国皇帝,也是我们上国第一代的“始皇帝”……那都是后话啊啊啊!

但我想破脑袋也只能从大哥的讲述中整理出这么一个解释,还是硬着头皮跟大哥讲一遍吧,兴许大哥又在瞎编乱造呢。

“所以你的意思是说,最近洛没毛想搞个帮派,把两江彻底变成自己的地盘,为此需要搞定两个巡抚以及镇守府的最高长官,而现在差江西巡抚金境泽没搞定,因此需要跟他进行政治联姻;

但洛没毛他却没有成年的儿子或女儿,所以只能让他师爷卢辉——也就是辉叔的公子卢国柱、也就是大哥你嫁——不对,娶了金境泽金抚台的千金,以结成联盟,可是这个夜莺小姐是个只喜欢女生的“百合”,一碰到不是她爹的男人,不管是谁、长相如何就一哭二闹三上吊;

而大哥你是男生,拿她没办法,因此洛没毛就将你给变成了美少女,然后再让你娶夜莺小姐——你看我说的对不对?”

我希望这是大哥在扯淡——毕竟他扯淡的事儿多了去了,可大哥却淡定地竖起了大拇指。

“完全正确。不愧是我的小孔。”

还真是啊!你们当官的真会玩。

“不是、为啥洛没毛非得把你给……给变了?别人就不行吗?”

“就是就是,他手下又不是只有你爹一个师爷,”高大爷附和道,“我听说咱们臬台徐大人膝下就有一千金,今年十七岁,正是待字闺中时,听说也有点儿——呃那个百合的倾向,长得也很漂亮,地位又比你这个师爷儿子高,洛总督选她不行吗?”

“你们以为我愿意吗?这事儿都是制台大人一手操办的,我、还有我爹,那根本就没有任何发言权,丫丫个呸的,”大哥一边大口吃下水,一边不满的抱怨道,“而且那个夜莺小姐你们都想象不到,那一见我是个男的,那……哪怕我男扮女装,都要一头撞死在上马石上呢!”

“哈?有这么严重?”我和高大爷惊呼道。

“对!撞死在石头上,你们能想象到吗?丫丫个呸的,见到除了她爹以外的男人就撞!她本人就在安杰拉酒楼等我回去呢,不信你们可以到场参观!”

这夜莺小姐怕男人居然都怕到要死要活的地步了?这是病,得治啊。

大哥边叫边用力拍着窗台,显然她这两天窝着一肚子火没处发,这回碰上我们俩就全发泄出来了。

大哥平常不怎么大发脾气,看样子她应该在那个百合女那儿吃了不少苦头。

“我继续跟你们说啊,这位夜莺小姐的百合——”

咚——咚——

九点半。这钟敲得正是时候。

“哎呀、时候不早了,”大哥立刻停止了自己要说的话,抬起头看了看屋子里的挂钟,“这几盆龙下水我先端走,一会儿你们把肉送到安杰拉酒楼,赏钱我下午给你们!”

“等……”

“看我的!”

还不等我们反应过来,少女就掏出了一个手环——这是官府常用的空间储存手环——把所有的下水储存进去,然后溜之大吉。

大哥还有一个好,跑得比谁都要快。

“大用,咋儿咧?”

“没什么、没什么。”

经高大爷这么一召唤,我才缓过神来。

“那个大爷啊,能不能再给我割半斤牛肉?”

“干啥啊?”

“吃牛肉,给我的智商充值。”

这大清国啊,是要完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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